桂花釀
必先突然被自己另一個頭腦影像嚇醒,她呆立在葛靖的病房門口...必先再一次的勇敢告訴自己,這事一定得做個了斷。
葛靖的身體經過西西細心的照顧漸漸復元,已經可以下床行動,生活起居也不再需要別人照顧。不過西西仍然留在醫院裡陪著葛靖,並且邊寫她的小說流氓的兒子。
這天一大早葛靖接了一通電話之後,請西西向醫生詢問是否可以請假外出。西西覺得奇怪,但沒多問,只是照辦。不多久,醫生開了一張六小時的假單,讓西西帶回病房。
西西把假單交給葛靖並一再叮嚀路上小心等等,還塞了好幾千元到葛靖手裡,要他直接包計程車往返比較安全。必先約了葛靖到上次喝春仔茶的那家茶店,必先提前到,茶老闆一眼認出了這位藝界名人忙著自己招呼起來。
必先仍然想著春仔茶,不過時令已過秋,現在只供應熟茶,春仔茶得過完舊曆年囉。必先也不知道想喝什麼,只告訴茶老闆她在等人先弄個解渴就好。結果茶老闆竟然親自搾了一杯柳橙汁過來,必先覺得真是有趣。上回白皓約她來的時候,發現茶店也有賣酒就覺得很好玩,那不就成了酒店或者茶店仔!不過事後仔細想,也並不是完全沒道理,我們臺灣人不常說,茶酒、茶酒嗎?
茶得是酒,酒得是茶。不過今天就更好笑了,茶酒、茶酒喀加果子打 Juice。真是奇怪的店。必先喝果汁,邊看這店的Manu,真的是賣茶又賣酒,但沒有果汁!所以果汁肯定賣的是交情。必先慢慢的看著Manu殺時間等人,果汁見底的時候,葛靖也佇著拐杖下計程車。因為是包車,葛靖下車後計程車並沒開走,反而停好車發著引擎就在停車格上等著。
葛靖坐下來放好枴杖,一如往常安靜像頭山貓。夥計過來招呼,葛靖還在看Manu,必先就先點了桂花釀。才出聲,葛靖檯頭看了下必先又看了下夥計。這夥計有點為難的回了必先。
:「小姐,我們老闆有交待,客人點桂花釀一定要問過他。」
:「為什麼?」
:「因為我們的桂花釀不是蜜,不是茶,也不是飲料。」
:「難不成是毒藥?」
:「也可以這麼說吧!」
:「因為...是老闆自己特釀的私酒。老闆很難得賣,老實說也難得有人買。」夥計低聲的說
:「那你去跟老闆說一下,說是我要的,一份就可以了。」
:「桂花釀是算碗的,就算是一碗哦。」
:「好吧!」
:「先生,那您點什麼?」
葛靖閤上Manu也說了:「桂花釀」!接著把目光從夥計臉上移
到必先臉上。這目光一接觸,必先似乎感覺到貓兒敏銳的神經,比頭
髮還細上幾百分,直接就穿過皮膚、肌肉、進到骨頭裏。
茶老闆自己端著茶盤走過來,茶盤上有兩個大的粗糙黑陶碗和兩個白碟子。陶碗裡是盛一半的桂花釀,白碟子裡則是曬乾的桂花,盛的尖尖的像一座小山。不過茶老闆走路的時候帶風,從廚房走出來,桂花就一路的飄,到地上、到桌上、到椅上、到滿地都是碎花瓣。茶老闆把陶碗和碟子在桌子上一一擺好,收回餐盤,皺著眉頭開口說話。
:「這桂花釀是雜糧加竹葉和桂花一起釀的,成酒要放四年,要喝還得醒。我每天開店只醒一碗,沒人買就留著睌上自個兒喝。有人買,不見得賣,今天妳們要就只能各半碗。這酒除了我可以之外,沒人能喝上一碗。這酒,聞有竹,不俗。香有花,不艷。但辣口,難入喉,嚥了,從口一路燒食道到胃,是穿腸毒藥。辣口會嗆到鼻,乾的桂花瓣給您含著,嘴裏好受些。後悔了,放著就好,別勉強喝它。」
茶老闆介紹完了特釀的私酒,回頭去忙了。
葛靖端了陶碗聞了聞,並沒有喝,放回桌上,反而抓了一小撮桂花瓣放在嘴裏含著,並輕輕的咀嚼。這一切必先都看在眼裡。
:「阿弟,我有事要跟你說。」
葛靖沒有回她話,反倒是雙手捧著大陶碗盯著酒看。必先見葛靖如此,話才說,又縮了回去。必先的心裡苦,苦的是她拋棄她不愛的,愛上她愛的。只不過愛上她愛的,卻也一樣得拋棄他。愛上她的他,現在的身體裝滿另外一個女人的魂魄,而這魂魄竟然是自己的好姊妹。
必先苦,苦的悲傷不敢說,但眼淚無關敢不敢,只有流不流。必先的眼淚不像西西的一顆顆晶瑩剔透,是一塌糊塗。眼淚糊塗了整個眼晴漫延開到顴骨,再從顴骨下彙集起來往下流到顎骨滴下來,是一條河。
必先哭成一條河,為了她的愛。
上游的集水區彙集成河,河水往下流,流經高山、平原、都市、鄉村、最後到海口流進大海。當河水流進了大海,大海並不會因此水位昇高或者引起海嘯等等,頂多不過引起一些小水花而已。
必先哭成一條河,這條河滴進這桂花釀裡,也只是一朵漣漪。河水是淡的,海水是鹹的。淚水是鹹的,桂花釀是嗆的。大海很大很大,水很多很多,但卻不能喝。桂花釀一天只有醒一碗,但今天他倆就點了兩碗。必先啜泣著又說話了。
:「阿弟,我很愛你,但是我卻不能愛你...」
:「阿弟,我不是要拋棄你,你一定要瞭解...」
茶老闆雖然說是去忙,了卻是站在櫃檯裡,遠遠的看著這對戀人得用桂花釀來解決問題。雖然這男的長的黑黑,個頭又小,又跛腳,看起來配不上這女的漂溧亮亮,又有名氣。只是人講,美醜沒得比,愛得卡慘死。這,名女人現在是比死還慘。老闆心想,還好一天只限量一碗。
:「阿弟,桂花釀有個傳說,但我不知道是這麼烈的酒...」
必先仍然啜泣著。原本低著頭的葛靖抬起頭,伸手把必先面前的那半碗端過來,全倒進自己的碗內,成了一整碗的桂花釀。
:「我知道這個傳說,不過傳說是一整碗!」
葛靖說完話,雙手一捧仰起頭便喝...才一口,這酒,的確夠嗆,葛靖咽不順口便咳了起來。酒也辣口,燒得嘴唇發白,胃翻攪。葛靖一手端著大黑陶碗,一手倚著桌邊,碰倒了枴杖,低頭不停咳,還失了聲。必先不捨,放聲哭。
:「別喝了...別再喝了...」
葛靖咳順了氣,再棒碗、再仰頭,喝乾了這一整碗穿腸桂花毒釀。葛靖的臉扭成皺在一起,淚水也燻出來。必先的哭聲和葛靖的咳聲,伴著濃烈的酒精揮發在空氣中。遠遠站著、靜靜看的茶老闆,不禁也嘆了口長長的氣。
:「阿記,今後別再說誰欠誰了!」
葛靖的喉頭如火燒,聲音啞了,枴杖倒了,腸也斷了。必先放聲哭,哭的更悽酸了。
註:
情人間喝桂花釀有一個古老傳說。傳說是情人間,欲了斷戀情時,請對方喝桂花釀。桂花釀是透明的黃色液體,是雜糧加竹葉和桂花,釀成的一次蒸餾酒。純度高,辣口難嚥,燒喉會失聲,似穿腸毒藥。情人間若能喝下一整碗的桂花釀,表示互不相欠也無關愛了。
不過坊間現在賣的桂花釀大多是飲品,如茶、蜜等。已不再有人提及這傳說。歌手萬芳曾唱過一首桂花釀,應該是講這個傳說。
另外原住民傳說的桂花釀由來,請參閱阿母的情人一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