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篇名: 悲歌(一)
作者: kokyo 日期: 2013.05.09  天氣:  心情:
父親那場永不止息的戰爭
父親20歲從軍,40歲退伍,但在我感覺中他一直是個軍人。生在那時代,他先是身不由己地成為軍人;戰爭歲月中的經歷,又使他成為一輩子的軍人,即使在退伍之後。
據父親說,我們家在武昌是個經商世家。我們家族的字輩排行,“駿業宏開正大光明”,也說明這是個經商家庭。祖父曾留學日本早稻田大學,回國後在家鄉 經營造紙業。父親為“光”字輩,名光輝。大學時曾就讀武漢的中華大學。據父親說,那時他成天跳舞、打麻將。讀到大二,當時是1937年,許多同鄉朋友都從軍打日本人去,並從戰場前線寫信回來,所以他們麻將也打不下去了。父親向祖父要求休學從軍,但祖父堅決不許。後來在祖父“至少要當個軍官”的讓步下,父親 進了黃埔軍校(當時稱中央軍校),成為15期黃埔軍人。
二 來到臺灣後,父親便一直住在南臺灣高雄縣鳳山鎮黃埔軍校旁的黃埔新村。這也是我出生,以及20歲之前成長於斯的地方。是的,我的幼年與青少年生命與 “黃埔”無法分割———翻牆進入黃埔軍校偷芒果與衛兵捉迷藏,觀看官校學生在黃埔大道上踢正步,對他們扮鬼臉,甚至青少年時眷村朋友們共組的“幫派”也叫 黃埔。據父親說,剛到臺灣時,一切都明白了;許多很親近的朋友、同僚、長官,原來都是共產黨潛伏在各部隊裏的人。難怪後期與“共軍”作戰時,“共軍”經常比“國軍”先知道“國軍”部隊調度。我家鄰居徐伯伯說,有一次他們師團與“共軍”對峙了一星期,突然“共軍”撤退,並向“國軍”喊話:“對面某師的弟兄們 再見了,我們到某某地方等你們!”果然一天后接到上級命令,要他們轉戰到那“共軍”先一天已到的地方。
便是如此,從小我在眷村的“抗戰剿匪”記憶中長大。夏天南臺灣溽熱的夜晚,鄰居們搬出板凳、躺椅坐在巷子裏,搖著扇子,大談抗戰“剿匪”的事。或講 到傷心處引起一陣靜默,或幾個人扯下褲子、掀起上衣比身上的彈痕,引起旁邊媽媽們的竊笑。小時候,聽來聽去,都是些雨林中作戰的故事———他們如何穿過雨林出其不意地突襲日軍,如何受螞蝗、毒蛇、瘧疾糾纏,等等。但小孩們更感興趣的是:“咬人的蚊子大得像雞,恨不得拔槍打它們”;“比水桶還粗大的蟒蛇,讓 輾過它的吉普車跳起老高”;或是,“沒頭的軍人鬼魂晚上在曠野裏踢正步”。稍微大一些時,我才知道我們整個黃埔新村,住的大多是38師及新一軍的軍眷,孫 立人將軍的手下。小時候常聽大人說,初來臺灣時,孫將軍說不久就要打回去。大家也為此摩拳擦掌,因為新一軍從來不相信他們會打不過“共軍”。他們說,丟了 大陸有很多原因,但新一軍可沒打過敗仗。我在這眷村中的成長經歷,便是從幻想著雞那樣大的蚊子、讓吉普車彈跳起來的大蟒蛇的童年,逐漸瞭解為何村中都是些在軍中“沒搞頭”的叔叔伯伯們。
父親在1949年大撤退時,托同僚將我奶奶自武昌接來臺灣,因此小時候我們家是村中極少數有長輩在的家庭。小時候,只覺得家中有個奶奶嘮叨我們,其 他也不覺得如何。後來才逐漸知道,什麼是“抗戰剿匪”戰爭造成的妻離子散、骨肉分離。小時候過年時,總有三四個軍人叔叔伯伯在我們家吃年夜飯,然後大人們 打麻將。有一位叔叔經常喝醉了在我家院子裏吐,邊吐邊哭,對來勸的人說,就讓我一年哭一回罷。有個孫少將,每次來到村上,便讓我們一群孩子擠在他插著將官 旗的吉普車上,呼嘯地進入黃埔軍校的大門,帶我們在軍區內采芒果、游泳。聽說,孫少將的小孩都留在大陸沒帶出來,所以他特別疼孩子。
葬了奶奶後,不久家中經濟便陷入絕境。幾乎天天飯桌上只有醬菜,後來連醬菜都買不起。賣醬菜的祝伯伯與我們住在同一巷內,他的兒子阿鳳與我同年,我們成天玩在一起。所以每當父親自己去買醬菜而不是要我去時,我心裏總覺得很羞辱,因為我知道他是去祝伯伯那兒賒些醬菜回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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