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篇名: 她的故事 (很感人的故事)
作者: 臥雲 日期: 2011.01.18  天氣:  心情:
大陸經濟學家張宏馳在夫人馮華去世後,

竟從天津鄉下領回來一個老態龍鍾的文盲老太太,讓她成為繼室。

這令他的兒子張成和張敢百思不得其解。



2009年11月,張宏馳辭世,

千萬財產要分給繼母一大半,

兒子張成萬分不滿和不甘。

在企圖阻止繼母繼承遺產的過程中,

他追尋著父親的情感軌跡,經過層層剝繭抽絲,

他發現了父親和繼母的一連串秘密……



父親辭世

2009年11月5日,下午3點多,

84歲高齡的經濟學家張宏馳突發心臟病。

在被送往醫院途中,張宏馳還有短暫意識,

他拉住兒子張成的手艱難地叮囑:

“要是我熬不過去了,你和弟弟,一定要照顧好王姨……”



王姨是張成的繼母王秀珠。



張成和弟弟張敢都沒有料到,這竟然是父親的遺言。

當天晚上,張宏馳因醫治無效,與世長辭。



張成和張敢悲慟欲絕,更對父親的臨終囑託萬分疑惑:

父親是大學教授,再婚為何要娶一個文盲?

父親為何對這個農村老太太感情這麼深?

臨終遺言,子孫他一個也不提,單單交代“要照顧好王姨”!



張成兄弟對此事百思不得其解,對父親也多少有些怨氣。



張宏馳1925年出生于天津,

是北京某大學的教授,享受國務院頒發的政府特殊津貼。

張成在父親的盛名之下成長,繼承了父親踏實堅韌的品格,

年紀輕輕就成為中關村一家科技公司的總裁。



1996年,張成的生母馮華去世。

怕父親晚年生活孤寂,

張成和張敢都希望父親續弦,卻被父親一口拒絕。



5年後,父親忽然打電話來,讓兄弟倆回家。

張成和張敢匆匆趕回去一看,家裡多了個陌生老太太!



她衣著土氣,一臉皺紋,滿頭白髮,


一問,老太太70多歲了,是從天津農村接來的,

父親準備和她結婚!




兄弟倆震驚得說不出話來。



父親如果找個老年女性知識份子做伴兒,

有共同語言,屬人之常情;

或者找個沒多少文化....

但比他小十幾二十來歲的漂亮女人,也可以理解。

可這個年齡又大又沒文化的農村老太太,

究竟哪點吸引了他?



聽說父親第二天將和這個叫王秀珠的女人去領結婚證,

張成兄弟怕父親不高興,所以沒敢反對,

但又一時無法接受這個繼母。

於是他們試探著問父親與這個女人是如何認識的,

父親不悅,說:

“我的事情不用你們操心!”



兄弟倆對視了一眼:父親不是老糊塗了吧?

父親與王秀珠結婚後,兄弟倆都對她很冷淡。

他們很少回父親家,

即便逢年過節回來看望父親,也很少與她說話。



王秀珠話不多,在張成的印象裡,

她永遠都只是在家裡收收揀揀,

從來沒有刻意討好過兄弟倆。



現在父親忽然去世,王秀珠將要參與遺產分配。



父親一生向學,碩果累累,生活又極其儉樸,

學校分配給他的位於北京三環以內的兩套住房,

加上多年的津貼、著作版權費、

收藏的字畫等,總價千萬之巨。

張成和弟弟更加憤憤不平——



一個70多歲的村婦,能嫁給他父親已是一步登天。



這8年來,兄弟倆對她談不上敬重倒也客客氣氣,

她在北京享了8年福已經是人生的造化,

她有什麼資格分父親的遺產?



但兄弟倆的身份、地位、學識和修養,

使得他們縱然心有不滿,做事也在情在理。



2010年1月,兩人開始辦理父親的身後事。

由於王秀珠也是高齡老人了,耳背、眼花、行動遲緩,

張成雖有一百個不情願,也不得不親自奔波,

去為她代辦一切遺產繼承的手續。



2月初,張成來到王秀珠的老家天津市郊。

王秀珠終生無子,

很多東西由其妹妹王佩娥的孩子趙亮代為保管。



張成兄弟倆與王秀珠的親戚從來沒有過半點兒聯繫,

此次為辦繼承手續才相互認識。



聽說張成來拿材料辦理繼承手續,

趙亮非常高興,主動地搬出了家裡放材料的木箱。

在箱底,張成看到一本發黃的家譜,

打開一看,他萬分震驚:

王秀珠的母親竟然是張宏馳父親的表姐!

也就是說,王秀珠和張宏馳是表親關係!

而三代以內旁系血親的婚姻在法律上是無效的!



王秀珠的妹妹和趙亮知道此事嗎?

至少他們肯定不知道近親婚姻無效。



張成不敢聲張,只是悄悄將家譜放進公事包。

這時,他發現了更令他震驚的事——

在王秀珠珍藏的物品中,

竟然還有一份離婚證書:


張宏馳,王秀珠,青海省共和縣,

1955年結婚,1965年離異。




他們竟然曾經有過長達10年的婚姻!

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?

太多的意外紛至遝來,令張成心亂如麻。



他將全部材料都帶上了。

告別了王佩娥一家人,

張成立刻打電話給弟弟:

“爸和王秀珠有血緣關係,婚姻無效,她沒有繼承權!”



張敢也萬分詫異,更加疑惑:

“你為什麼不問問王秀珠的妹妹到底怎麼回事?”



張成說:

“我一心想著王秀珠沒有繼承權,

別的事沒敢驚動他們。

等我回來再和你商量怎麼辦。

一路上,看著鐵軌旁筆直的電線杆呼嘯著後退,張成心潮起伏。



難怪父親對他和王姨的相識經歷諱莫如深。

張成明白,只要他向法院提起訴訟,

就意味著王秀珠從這場無效的婚姻裡得不到任何遺產,

她將淨身回到天津楊柳青鎮。

這對於一個糊塗的年邁老人而言,是不是太殘忍了?



可是父親在世時,一家人也對得起她了。



不是進入這個家庭,她怎麼能出入坐小轎車?怎麼能有保姆照顧?

怎麼能氣定神閑地侍花弄草?而她對這個家庭並沒有付出過什麼。

張成糾結一路,最終還是決定起訴。



想到王秀珠並無子嗣,一個人回到天津未免淒涼,

張成和弟弟商議,每月付給她一定的養老金。



2010年3月25日,

張成向北京市海澱區人民法院提起訴訟,

要求判決父親與繼母的婚姻關係無效,

請求依法取消繼母王秀珠的繼承權...



因為勝券在握,張成有了一絲歉意,決定回去看望一下繼母。



一進家門,他看見王秀珠正坐在陽臺上曬太陽,

身上披著父親生前常穿的灰色大衣,

那風燭殘年、行將就木的淒涼晚景,

讓張成難免有一絲心酸。

他問:

“王姨,你和我爸爸在1965年離過一次婚?為什麼你們結婚又離婚?”



王秀珠半晌才聽清,遲鈍地歎了一聲:

“你爸爸讀了很多書……多少年了啊……”



是啊,半個世紀過去了,

那時離婚是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,

這是怎樣一段感情?

張成再追問下去,王秀珠卻已語無倫次。



她蒼老得說不出一句邏輯正常的話,只剩下悲切混濁的淚水。



幾天後,張成到弟弟家做客,

與弟弟、弟媳議論起繼母的事。

弟媳提醒兄弟倆:

“爸臨終時交代我們要對得起王姨,我們都答應了。

現在他屍骨未寒,我們卻剝奪她的遺產繼承權,

是不是有點兒過分?”

張成心頭一震。



父親為什麼對一個村婦如此情深義重?

這背後一定有著不為人知的故事,

自己不能做出不孝不義的事。

張成決定再赴天津,搞清楚事實,

決不讓父親在九泉之下難以瞑目。



6 月初,張成再次來到天津楊柳青鎮。



追尋真相

王秀珠的妹妹王佩娥,

得知張成是來追尋張宏馳人生軌跡的,不禁老淚縱橫。



她告訴張成,

張宏馳和姐姐王秀珠是青梅竹馬的表兄妹。

在那個愚昧的年代,表親可以成婚。



1944年,

兩人舉行了傳統結婚儀式,拜了天地。

同年,張宏馳考入輔仁大學社會經濟系。



為了支持他念書,王秀珠來到北京,

在有錢人家中漿洗衣物、被服,掙錢供張宏馳讀書。

年輕的感情,動盪得如同驚濤駭浪。



張宏馳在求學期間,喜歡上了漂亮的城裡女孩兒。

而且,讀了書的他,知道了近親結婚是違背科學和倫理的。



1947年,

王秀珠和王佩娥去大學看望張宏馳。

張宏馳根本不願意同學們知道他結了婚,

見姐妹倆找來,暴跳如雷:

“誰讓你們來的!”王秀珠只好拉著王佩娥快步離開。



王佩娥至今還記得,那天為了去見姐夫,

她和姐姐穿的都是沒有一點兒補丁的、最好的花襯衫。

她們一來一回,徒步走了整整一天。



她天真地問:“為什麼姐夫不高興?”

姐姐回答說:“讀書的時候是不准結婚的,他怕同學知道。”

王佩娥信以為真,直到幾十年後她才知道,

當時的學堂並沒有這樣一條規定。



在那個烈日炎炎的中午,

王秀珠獨自咽下委屈,絲毫沒讓妹妹發現端倪……



1948年,張宏馳大學畢業...

1955年,想到當初結婚只拜了天地,

王秀珠的父母為了鞏固兩人的婚姻,

逼著兩人到民政部門登記結婚。



20世紀60年代初,

中國開始大面積鬧饑荒,北京也不例外。

最殘酷的時候,走在路上吃饅頭都會被饑民哄搶。



為了把糧食省下來給張宏馳吃,又不會被人發現偷去,

王秀珠縫了個小布袋拴在腰間,把自己的口糧省下一半放在布袋裡,

晚上睡覺都攥在手心裡,等著丈夫每週回來,讓他吃一頓飽飯。



王秀珠瘦得皮包骨頭,

卻守著她的布袋,一直把食物留存下來。

她無數次餓暈在大堆要漿洗的被服前,

清醒後又拴緊她的布袋繼續幹活……

聽著王佩娥的講述張成心裡波濤洶湧。



如果一個人能在自己的生存都受到威脅的情況下,

把活下去的希望留給另一半,

那樣的愛情是多麼不容置疑!



1961年,王秀珠告訴妹妹,自己沒有文化,

怕將來被丈夫看不起,她也在自學,

還想在北京城找一份工作。

幾經申請,

街道辦事處把王秀珠安排到一家工廠工作。

為了更好地照顧丈夫和公婆,

王秀珠毅然將公婆接到了北京。



而張宏馳卻在這時向上級申請到青海工作,夫妻兩人分居兩地。



1962年的一天,王秀珠回到娘家,一進門就痛哭不止。



她告訴妹妹,張宏馳不但不回家,並且慫恿父母與她分開住。

直到那時,她才意識到,

這段婚姻已經不能再靠她卑微的討好和無私的付出去維繫了。



可即便是回娘家,

王秀珠還是來到張宏馳的父母家幫忙幹農活。

她卑微地愛著他,拼命打磨自己,希望與他比肩,

和這個對她寡情的男人擁有天長地久的美好。



1965年夏,

王秀珠和王佩娥一起到青海去看張宏馳,

發現他穿著時髦的的確良襯衫,頭髮梳得油光可鑒。

張宏馳仍然很不高興,

提出兩人之間已沒有感情,並且近親結婚是違法的。



王秀珠想了想,對王佩娥說:

“他要怎麼樣就怎麼樣吧,我不能拖累他。”

就這樣,兩人平靜地在青海辦理了離婚手續。



王秀珠將一個女人一生最好的年華都奉獻給了張宏馳,卻沒有一絲怨言。



但王佩娥清楚地記得,姐姐回到娘家後,三天粒米未進,哭得天昏地暗。



整個鎮子的人都知道她被讀大學的丈夫拋棄了。



姐姐在家待了兩個月,出去還要替丈夫解釋:

“不是他品性不好,是我們近親結婚,這是違法的……”



不久,王秀珠回到北京上班。

因為年輕時洗被服浸了太多涼水,

她患了嚴重的風濕性關節炎,關節粗大,雙腿不能彎曲。



王佩娥去北京看望姐姐,哭著幫姐姐按摩變形的雙腿,

心裡為姐姐不平:

當年,她為供張宏馳讀書,替人洗衣才落下了關節炎,

難道姐姐一生的命運就是為了成就和成全張宏馳嗎?



1967年,

張宏馳與張成的媽媽馮華結婚。



後來,張宏馳被調往北京任教。



聽聞前夫結婚的消息,

王秀珠終於在親友的撮合下,

與一個離異退休職工結了婚。



趙亮拿來姨媽和姨夫的照片,張成一看,驚呆了!

照片上,王秀珠的丈夫,

是深深刻在他童年記憶中的那位陳叔!

隨著真相被一層一層揭開,張成不禁淚水滂沱……



情深義重

照片上的男人,

正是被爸爸稱為“鄉下親戚”的老陳,

老陳常常給張成家送糧送面。



那時,張成和張敢還小,

但一見到陳叔,他們就知道,"世上最好吃的東西來了”。



他上小學時,看到有小朋友穿軍裝,也想要一套。



陳叔知道了,就將自己家半年的布票給了媽媽,

媽媽用這些布票買布給張成做了一身軍裝。



1977年父親赴英留學後,

家中一時拮据,陳叔還曾送錢來。



那些支離破碎的記憶....

像彩色的真實生活中忽然閃過的黑白鏡頭,溫暖而令人心碎。



張成無論如何都想不到,

幼年時記憶中那位陳叔,竟然是王秀珠的丈夫!



他立刻打電話告訴弟弟:

“你還記不記得,小時候家裡經常出現一個陳叔叔。

他是王姨曾經的丈夫啊……”



張敢在電話中得知了一切,沉默了許久,泣不成聲……



原來,“文革”期間王秀珠聽說張宏馳成了走資派,

急得六神無主,她對妹妹說:

“張宏馳從小就沒有吃過一丁點兒苦, 我怕他熬不住啊!

他沒了工資,兩個孩子吃什麼?”



為了不讓馮華尷尬,

她那同樣善良的丈夫老陳替她去看望張宏馳一家,

每個星期都給張家送吃的。



張宏馳赴英留學期間,

王秀珠夫婦毅然表態:兩個孩子,他們寄錢來養。



當時王秀珠的工資是每個月18元。

他們每個月寄給馮華6元,還有一些糧票、油票。

而她自己一件衣裳,

卻是“新三年,舊三年,縫縫補補又三年……



20世紀70年代末的一天,

有學生送給張宏馳一罐麥乳精,

他捨不得喝,拿給王秀珠。

看到她家的枕頭上還打著補丁,張宏馳大約覺得刺眼,

伸手拽過來給翻了個面,沒想到背面的補丁更多。



張宏馳歎了一聲:

“年輕的時候不懂事……

我這輩子唯一對不住的人就是你,不知道還有沒有償還的機會。”



王秀珠說:“等你有了出頭之日,就送我和老陳一對新枕頭。”



1990年,

老陳因病去世。張宏馳前來為他送終。



追悼會上,他老淚縱橫,送上親手寫下的挽聯:

“手足情篤幾度生死未曾離左右,肺腑言箴從來榮辱不計守炎涼”。



此時,張宏馳和王秀珠都已年過花甲,再多恩怨都已被歲月打磨平整。



那之後,王秀珠回到天津老家安心頤養天年,與妹妹一家住在一起。”



2001年初,

趙亮忽然接到一個電話,是找王秀珠的。



趙亮非常吃驚,誰會打電話給一個耳背的老人?



見王秀珠在院子裡曬太陽,趙亮便大聲叫她:

“大姨,你的電話!”



70多歲的王秀珠顫巍巍地走進堂屋。

電話的那一頭,是76歲的張宏馳。



王秀珠很快聽出是他,

她把電話捧在耳朵旁邊大笑著說:

“你大聲點兒,我耳朵聽不見啦!”眼淚卻一瀉而下。



兩人又哭又笑,很多話不斷地重複著,

趙亮站在邊上,忍不住流下淚來。



張宏馳對王秀珠說,

自己從一個老家朋友處打聽到她的電話。

他的老伴在幾年前也去世了,

兩個孩子都已成家立業,他卻感到了生活的孤苦。


他說:

“你到北京來吧,


我們都是沒幾年光景的人了,我們一起過吧。

誰知道人還有沒有下輩子呢?”

王秀珠毫不猶豫地說:“好哇。”

話一出口,哭得一塌糊塗。



2001年3月,

張宏馳親自到楊柳青鎮接王秀珠,趙亮送姨媽進京。



晚上,張宏馳在學校的餐館裡請王秀珠和趙亮吃飯。

因為王秀珠走路不方便,張宏馳怕她摔倒,一直牽著她的手。



趙亮每年都去一趟北京看望姨媽。

在最後的兩年裡,兩人都有些糊塗了,

但張宏馳有時會費力地俯過身去吻她,她還像少女一樣笑 ....



張成怎麼都沒有想到,他得到的是這樣一個纏綿悱惻的故事。



這個平凡的女人貫穿了父親的整個生命歷程。

如果連她都沒有資格繼承遺產,這世上就再沒有人有資格了!



他眼含熱淚回到北京,與弟弟商議:遞交撤訴信。



2010年6月10日下午,

張成得到撤訴通知後,立刻回到父親家中看望繼母。



王秀珠還坐在陽臺上,像幾個月來沒有動過一樣。



她靜靜地看著外面的世界,眯著眼睛,仿佛快要睡著了。

陽光罩在她身上,有一種祥和的光輝。



張成淚如泉湧,蹲下身,

將臉輕輕放到王秀珠骨節已變形的大手上,

喚了一聲:“媽媽……”



王秀珠愣了一下,伸手摩挲他的頭髮。

張成深情地說.....

“不管您的思維是不是清晰,我都想告訴您,

我去過您的老家,瞭解了您和我父親的過去。

您是一位偉大的母親……”



如果王秀珠聽得懂這些話,

那麼她一生的無私付出終於有了最有力量的幸福回報。




假如張宏馳在天有靈.....

他一生未了的歉疚終於有了最美好的完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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