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篇名: 明月皎夜光
作者: 柳宿 日期: 2004.12.28  天氣:  心情:



明月皎夜光,促織鳴東壁。
玉衡指孟冬,衆星何歷歷。
白露沾野草,時節忽複易。
秋蟬鳴樹間,玄鳥逝瞰適?

昔我同門友,高舉振六翮。
不念攜手好,棄我如遺迹。
南箕北有鬥,牽牛不負扼。
良無磐石固,虛名複何益?


無名氏



 



我們的詩人此刻正浸染著一派月光,這是誰都可以從詩之開篇感覺到的--“明月皎夜光,促織鳴東壁。”膠潔的月色,蟋蟀的低吟,交織成一曲多麽清切的夜之旋律。再看夜空,北斗橫轉,那由“玉衡”(北斗第五星)、“開陽”、“搖光”三星組成的鬥柄(杓),正指向天象十二方位中的“孟冬,閃爍的星辰,更如鑲嵌天幕的明珠,把夜空輝映得一片璀璨!一切似乎都很美好,包括那披著一身月光漫步的詩人。但是且慢,讓我們看一看“此刻”究竟是什麽時辰?“嚴玉衡指孟冬”,據金克木先生解說,“孟冬”在這裏指的不是初冬節令(因爲下文明說還有“秋蟬”),而是指仲秋後半夜的某個時刻。仲秋的後半夜!--如此深沈的夜半,詩人卻還在月下踽踽步,顯然有些反常。倘若不是胸中有著纏繞不去的憂愁,攪得人心神不寧,誰還會在這樣的時刻久久不眠?明白了這一層,人們便知道,詩人此刻的心境非但並不“美好”,簡直有些淒涼。由此體味上述四句,境界就立爲改觀--不僅那皎潔的月色,似乎變得幽冷了幾分,就是那從“東璧”下傳來的蟋蟀之鳴,聽去不也格外到哀切?從美好夜景中,抒寫客中獨步的憂傷,那“美好”也會變得“淒涼”的,這就是藝術上的反襯效果。
    詩人默默無語,只是在月光下徘徊。當他踏過草徑的時候,忽然發現了什麽:“白露沾野草。朦朧的草葉上,竟已沾滿晶瑩的露珠,那是秋氣已深的徵兆--詩人似平直到此刻才感覺到,深秋已在不知不覺中到來。時光之流駛有多疾速呵!而從那枝葉婆婆的樹影間,又有時斷時續的寒蟬之流鳴。怪不得往日的燕子(玄鳥)都不見了,原來已是秋雁南歸的時節。這些燕子又將飛往哪里去呢?--“秋蟬鳴樹間,玄鳥逝安適”?這就是詩人在月下所發出的悵然問歎。這問歎似乎只對“玄鳥”而發,實際上,它豈不又是詩人那充滿失意的悵然自問?從下文可知,詩人之遊宦京華已幾經寒暑。而今草露蟬鳴、又經一秋,它們在詩人心上所勾起的,該是流離客中的幾多惆悵和悽愴!以上八句從描述秋夜之景入筆,抒寫詩人月下徘徊的哀傷之情。適應著秋夜的清寂和詩人悵惘、失意之感,筆觸運得輕輕的,色彩也一片滲白;沒有大的音響,只有蟋蟀、秋蟬交鳴中偶發的、詩人那悠悠的歎息之聲。當詩人一觸及自身的傷痛時,情感便不兔憤憤起來。詩人爲什麽久滯客中?爲何在如此夜半焦灼難眠?那是因爲他曾經希望過、期待過,而今這希望和期待全破滅了!“昔我同門友,高舉振六翮”,在詩人求宦京華的蹉跎歲月中,和他攜手而遊的同門好友,先就舉翅高飛、騰達青雲了。這在當初,無疑如一道燦爛的陽光,把詩人的前路照耀得五彩緩紛。他相信,“同門”好友將會從青雲間垂下手來,提攜自己一把;總有一天,他將能與友人一起比翼齊飛、邀遊碧空!但事實卻大大出乎詩人預料,昔日的同門之友,而今卻成了相見不相認的陌路之人。他竟然在平步青雲之際,把自己當作走路時的腳迹一樣,留置身後而不屑一顧了!“不念攜手好,棄我如遺迹”,這毫不經意中運用的妙喻,不僅入木三分地刻畫了同門好友“一闊臉就變”的卑劣之態,同時又表露了詩人那不諳世態炎涼的多少驚訝、悲憤和不平!全詩的主旨至此方才揭開,那在月光下徘徊的詩人,原來就是這樣一位被同門好友所欺騙、所抛棄的落魄者。在他的背後,月光印出了靜靜的身影;而在頭頂上空,依然是明珠般閃爍的“歷歷”衆星。當詩人帶著被抛棄的餘憤怒仰望星空時,偏偏又瞥見了那名爲“箕星”、“鬥星”和“牽牛”的星座。正如《小雅·大東》所說的:“維南有箕,不可以顛揚;維北有鬥,不可以挹酒漿”、"皖彼牽牛,不以服箱(車)”。它們既不能顛揚、斟酌和拉車,爲什麽還要取這樣的名稱?真是莫大的笑語!詩人頓時生出一股無名的怨氣,指點著這些徒有虛名的星座大聲責問起來:“南箕北有鬥,牽牛不負扼!”突然指責起渺渺蒼穹中的星星,不太奇怪了嗎?一點也不奇怪。詩人心中實在有太多的苦悶,這苦悶無處發泄,不拿這些徒其虛名的星星是問,又問誰去?然而星星不語,只是狡黠地眨著眼,它們仿佛是在嘲笑:你自己又怎麽樣呢?不也擔著‘同門友’的虛名,終於被同門之友抛棄了嗎?" ----“良無磐石固,虛名複何益l"想到當年友人怎樣信誓旦旦,聲稱著同門之誼的“堅如磐石”;而今“同門”虛名猶存,“磐石”友情安在?詩人終於仰天長歎,以悲憤的感慨收束了全詩。這歎息和感溉,包含了詩人那被炎涼世態所欺騙、所 愚弄的多少傷痛和悲哀呵!
    抒寫這樣的傷痛和悲哀,本來只用數語即可說盡。此詩卻偏從秋夜之景寫起,初看似與詞旨全無關涉,其實均與後文的情感抒發脈絡相連:月光籠蓋悲情,爲全詩敷上了淒清的底色;促織鳴於東壁,給幽寂增添了幾多哀音;“玉衡指孟”點明夜半不眠之時辰,“衆星何歷歷”暗伏箕、鬥、牽牛之奇思;然後從草露、蟬鳴中,引出時光流駛之感,觸動同門相棄之痛;眼看到了憤極"直落"、難以控馭的地步,“妙在忽蒙上文‘衆星歷歷’,借箕、鬥、牽牛有名無實,憑空作比,然後拍合,便頓覺波瀾跌宕”(張玉穀《古詩賞析》)。這就是《明月皎夜光》寫景抒憤上的妙處,那感歎、憤激、傷痛和悲哀,始終交織在一片星光、月色、螺蜂、蟬鳴之中……



 (潘啸龙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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